登攀在曲徑通幽的石徑上，明媚的陽光灑滿山野，如絲如縷的云霧在山石間調皮地彌漫纏繞，眼前的石頭是那么地熟悉，我不禁由衷地感嘆：天地造化之至精至誠者，石也！太姥山是石的世界，石是太姥山的靈魂。太姥山的石頭吸日月靈光，集天地精氣，把宇宙的謎語和世界的謎底封存在她們的內心和紋理之中。
孫新尖 攝
時光匆匆地在歲月的長河中流淌，而太姥山的石頭卻超然物外，年年月月就這么靜止著、沉默著、堅守著，它目睹了盤古開天、恐龍滅絕、類人猿直立行走、詩歌和哲學的產生……太姥山的石頭實在是一部值得好好一讀的大書。
太姥讀石可以讀出變化。一石一亙古，一石一世界，世間沒有兩塊石頭是一樣的。太姥山的石頭移步換形，“橫看成嶺側成峰，遠近高低各不同”，極具自然之美。“九鯉朝天”酷似九條銀鯉躍向太空；“十八羅漢趕齋”的羅漢高矮胖瘦，神態各異，衣袂飄飄，一副匆忙的模樣。這兩組景觀都綿亙千余米，巍峨秀拔，蔚為壯觀。
九鯉朝天峰 李步登 攝
十八羅漢巖
小型的景觀就多了，有斗得難解難分的“仙翁對弈”，彎腰垂手飛奔而下的“猩猩下山”，虔誠合十的“沙彌拜月”，拔地擎天的“南天一柱”，彎腰曲膝的“阿凡提求愛”，如膠似漆的“情人親吻”，手捧鏡子臭美的“玉猴照鏡”，凝神豎耳的“玉兔聽潮”，充滿動感和殺機的“金貓撲鼠”，顫顫兢兢艱難備嘗的“金龜爬壁”，男兒有淚不輕彈的“傷心巖”，曲線優美令人怦然心動的“睡美人”……據說有360多景。
擎柱峰
玉兔聽潮
金貓撲鼠 白榮敏 攝
在這里，一尊尊，一塊塊大小各異的石頭或蹲或立或倚或臥，都在向游人訴說著關于自己或與自己有關的故事。這些傳奇故事為太姥山注入了鮮活的靈魂，傳達出了天地之大美、草木之靈氣、山川之神韻。太姥山的奇峰怪石隨人們心之所想，形之所像，只要你不重具像重抽象，不重寫實重寫意，不重形似重神似，用心揣摩，細細品讀，每一處都可圈可點。正如古人所云：太姥無俗石，個個似神工；隨人意所識，萬象在胸中。
九鯉朝天石 白榮敏 攝
石頭不是無情物。它擲地有聲，回響有波，撞擊有火，敲叩有歌。太姥讀石能讀出人間最偉大的愛情。那兩塊被當作太姥山標志的“夫妻峰”，讓太姥山漫山遍野回蕩著“得成比目何辭死，愿做鴛鴦不羨仙”的海誓山盟。
千山萬水，與誰白頭偕老？與誰海枯石爛？愛，原來可以這樣在曠野里頂天立地，可以這樣與日月同光，可以這樣在游人墨客的指點和山水的傾聽下，生生世世長相守，堅守漢樂府《上邪》所起的誓言：“上邪！我欲與君相知，長命無絕衰。山無陵，江水為竭，冬雷震震，夏雨雪，天地合，乃敢與君絕！”世上還有什么比這金石之聲更能扣人心弦，更能詮釋愛情呢？這種執著、專注、但愿人長久的癡狂，使古典的和現代的愛情全都黯然失色。
夫妻峰 李步登 攝
一位詩人說得好，當愛情變成夜晚的快餐被賤賣，在虛擬世界里恣意游戲，在情感字典里缺席，在文學作品里泛濫，成為一種奢侈品，被人類流放的時候，人們不如在石頭里尋找愛情。石頭里的愛情有一副永不腐爛的軀殼，有一顆永不褪色的內核。石頭里的愛情像望夫石那樣堅貞不渝，像愛琴海那樣永不枯竭，如昆山玉般珍奇，如天山雪般純潔，她比鉆石還要恒久，比琉璃還要澄明。
夫妻峰 白榮敏 攝
石頭里的愛情凝固著粱祝化蝶的凄艷，彌漫著白蛇許仙的傳奇，是董永七仙女織出的七彩錦緞，是項籍虞姬割不斷的萬縷情絲。她嵌在襄王宓妃的陽臺上，載在范蠡西施的蘭舟里。石頭里的愛情構筑起廊橋遺夢般的浪漫，沉淀著泰坦尼克號的癡迷，雕刻著羅密歐朱麗葉的凄美，飄散出郝斯嘉白瑞德的飄忽。雖然，石頭里的愛情是孟姜女的千里尋夫，是賈寶玉的太虛幻境，但縱然餐風露宿，上天入地，也值得人們如夸父逐日般奮力追逐，如劉阮入夢天臺般苦苦尋覓！
太姥讀石，能讀出人生的哲理。人生的旅途猶如太姥山的道路，沒有直線只有曲線，要在山石間彎彎曲曲、高高低低地盤旋，有些地方甚至沒有臺階也沒有扶手，要靠手腳并用，有時還要具備相當的勇氣和膽量，但結局用得著兩句老話：道路是曲折的，前途是光明的。
行走在太姥山的“一線天”和眾多的石洞中，身處夾縫，你會產生一個重新審視人生的視角：在人生的旅途中，工作和生活的重壓有時就像兩塊巨大的石壁，把你夾在中間，讓你透不過氣來。但狹路相逢勇者勝，挺一挺也就過去了。當工作中困難重重之時，你猶如置身黑暗的山洞之中，眼前一片漆黑似乎看不到出路在何方。這時，洞頂或前方突然射來一線幽光，會讓人的心頭為之一震：這不正像人生最低落的時候嗎？在你進退維谷時，這一絲微光將帶你走出人生的低谷。
一線天 吳志偉 攝
“一線天”中有的巨石攔腰擋道，我們須俯身趴著石頭伸腳挪過。那里有一塊“卡脖子石”，經過時，前行的同伴常常會提醒你：必須蹲下身來，曲膝，側身，仰頭，讓脖子小心翼翼地擦著石頭方可通過。在這里，一往無前的信念和審時度勢、順應潮流二者不可缺一。
一旦走出“一線天”和那些幽暗的石洞，你會渾身一陣輕松，你也會像禪宗一樣開悟：漫漫人生路，不可能時時春風得意，處處一帆風順，難免有“欲渡黃河冰塞川，將登太行雪滿山”的時候，但只要我們有理想有信心有關愛有友誼，一定“長風破浪會有時，直掛云帆濟滄海”。人的生命也正是在逼仄處和黑暗中的勇敢前行，才顯示出它的厚度和亮度，而那些在夾縫中相互關照著走過的時光、在黑暗中攙扶著同行的經歷，正是人生中最可寶貴的精神財富。
讀石其實亦如讀人。太姥山漫山遍野盈盈靈氣的石頭，似在向人們傾訴它們的憬悟。你看那山石寂寂，隨意滋生，丑與美交迭，拙與巧同在，有的相親相愛，有的劍拔弩張，俱在起伏跌宕之間錯落成韻。這難道不是天地自然對人世的模擬？難道不是生命在紛紜世事中的無奈選擇？難道不是人生單純與復雜錯綜交織的舞臺？
石可以賦予人間風情，成為人們處世的法則。今觀石之諸品，皆與人之品德相似。比如，石素面朝天表里如一，如人中至誠者。石與世俱存無憂無慮，如人中至樂者。石荒郊野外隨遇而安，如人中至達者。石拔地擎天砥柱中流，如人中至強者。石承重載物鋪路修橋，如人中至善者。石壘聚云集相枕相親，如人中至群者。石鍍金冶銀含璞出玉，如人中至貴者。石破碎斷裂其性不改，如人中至堅者……以此觀之，石雖不言，亦通圣道，正可以為人之師表也。
釋長凈 攝
石身人身以石修身，石性人性以石養性，讀石以求美存德、怡情修性為本，尋剛毅、堅貞、自尊之精神以樹，復承其寬容、仁樸、淡泊之厚德以彌，則人亦可以為圣賢矣！
回想那漫漫人生路，風風雨雨，坎坎坷坷，我們一路走來，不時會一路丟失，丟失了天真，丟失了單純，丟失了愛意，有時甚至丟失了道德。這時石頭就是一面最好的鏡子，你對照著石的品質，讀一讀這本書，或許能找回自己身上最可寶貴的人性之美。
站在太姥山頂，看亂石穿空，東望大海，聽驚濤拍岸，我的臉上透出興奮，一股溫馨從心底蕩漾開來，童真和安詳開始回歸到我的身上，就像這滿山的石頭那樣質樸、純美而又永恒。
文：林如求（本文原題《讀石太姥》，內容有刪節）
圖：白榮敏 李步登 吳志偉 孫新尖 釋長凈 唐眀章 施永平 謝青茂 網絡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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