（散文）顧麗敏
太陽隱去了，我在找尋，月亮還沒露臉，我看到你了，好像是，真真切切地看到你了——是你嗎——你不是帥哥，一點兒也不帥——你自然樸實健壯粗獷，還一臉的滄桑。有人說你7000歲了我可不信，在你狩獵的骨箭頭、彈丸，耕種的工具上面，似乎還留存著你的體溫，特別是那稻谷芒刺清晰、顆粒飽滿，怎么能說你有7000年了呢？
可能是太陽遁入了歲月和糧食的內(nèi)核，烘干了多余的水分，只留下甜美的淀粉，剔除掉表面的雜質(zhì)，只留下內(nèi)容的純真。那是在釀造吧，在歲月和糧食的內(nèi)心釀造河姆渡獨有的美酒。
那順風而來又順風飄去的酒香，讓我感覺到這珍藏了7000年的佳釀，再多也麻醉不了一個癡情女子的心靈——迎候我的河姆渡的阿哥喲，你的阿妹更愿意把那個聽起來嚇人的數(shù)字倒過來說，你是我可托付一生的人。
是啊，這壇被漫長得似乎不著邊際的時間珍藏的酒，喝起來有時酸澀，有時甘甜，有時會哽咽受阻，有時則酣暢淋漓，有時酒就是酒，有時酒不像酒——錯過這樣的酒，錯過的不僅僅是酒，很可能是你的一生。
一位素衣女子溯姚河而上，在尋找她心中的陽剛粗獷的阿哥。
阿哥，今天你喝過酒嗎，喝過那種能讓你的阿妹回味一生的酒？
這是個無雪的冬天，2009年12月16日的太陽很好，從那么高的地方將你半明半暗地寫意出來，挺凸的胸肌、粗糙的皮膚、圓睜的大眼、有力的雙手，還有周身圍繞的空氣呢，那是久違了的陽剛氣息呀。我怎么能不著迷呢?？墒悄銥槭裁床徽f話呀？看不上我這個小阿妹？是你見識得太多認為語言是蒼白的，正以無聲勝有聲來接納我的愛意，還是你怪我來得太遲了呢？
說出來有點難為情啊——我是怕被人發(fā)現(xiàn)，又怕被人忽略，那些隨時間而來的激情在減弱，隨時間而去的悵然卻在加深，這不僅是我身體的變化，也是話語的變化。我心里最喜歡說出的話兒變得不敢說，唱得最動情的歌兒變得唱不出來，甚至，連一句最普通的問候也變得羞澀萬分……河姆渡的阿哥，我真的不知道你在等待我呀，我恨自己在假面舞會上耽誤得太久，還有讓虛擬的網(wǎng)戀消耗太多青春……找呀找，我想找尋到真誠的東西，這才以夢為馬，四處漂泊。誰知道，在姚江邊上邂逅了你——河姆渡阿哥！
木杵、石磨盤痕跡深深，可以想知，你在這里等了我很久很久；博物館里怎么還有酸棗呢？你怎么打聽到我最喜歡吃這種不起眼的小果子？對了，那陶片上紋飾依稀，你是從哪里得知我喜愛這樣的小玩意兒的？象牙、玉器，難道是想送給我作為定情的禮物？那朦朧迷離，籠罩的是7000年來的光與影嗎？
我的河姆渡的阿哥喲，你說我來晚了嗎？
親愛的阿哥，不要責怪我——好嗎——我是跳完假面舞而來的，那種舞蹈跳得人內(nèi)心空空虛汗淋淋；我是打好游戲機而來的，那種機器只會吞噬人的才智和情思；我是從股市上落荒逃來的，那種像老虎一樣的資本市場吃人不吐骨頭；我是從燈紅酒綠的塵世間走來的，那種冷漠虛空的塵世……哪有你阿哥生活的這塊土地的豐美、溫暖，你日出而作、日落而息，是一種實實在在的瀟灑，也是一種你阿妹難以企及的真實。
想問了，阿哥你們本是我們的根基，可在真實的根基上為何長出了一片虛擬（虛假）的茅草？在7000歲的阿哥你們面前，我們是進步了還是怎么回事兒？
我一位平凡女子，坐船溯姚河而上尋找心中的陽剛粗獷的阿哥來了。
孤單獨身，我一點都不失落，盡管細心的人想模仿望夫的樣子，把阿哥弄成了塑像。我要一直溯姚河而上，一定能尋找到仍然健在的阿哥。寧波、余姚、河姆渡、朝圣、尋親……這一路上陪伴我的詞匯在這條道上漸漸清晰，其實，我要找的是一種精神上的依傍，他可能就出自于那些自然純樸的人物身上，也可以說，我要尋找的人是“梁兄”，我呢，就是那位“英臺”。我和他，會用一生來等待一句話，也會用一世去體味一個吻，更會用今生和來世去實踐一段愛情。好吧，那就將發(fā)自身邊船舷上的搖櫓聲，當作“梁祝”凄美的曲調(diào)，沒有翩躚的蝴蝶沒關系，在這個冬天突然飄飛雪花也是有可能的。河姆渡喲，可真是不太一樣，聞著這里的空氣，我們可以做些生命中最為生動且有魅力的想象。
現(xiàn)實中，一條“傳承7000年河姆渡文明”的黃底紅字橫幅煞是耀眼。
資料顯示，河姆渡遺址博物館于1993年5月落成開放；博物館以連廊形式，將六幢單體建筑相連而成，配以土紅色波紋陶瓦、米黃色墻磚，駐足仰視，頓感古樸厚重之氣撲面而來，頗有時空錯落之感。風大，一低頭，竟見花壇花木上有雪花一般晶瑩剔透之物，差不多要以為是蝴蝶了。
還有名字，7000年來都叫你河姆渡，一個有點兒神秘的人，不管是白發(fā)老漢還是英俊后生，是燒酒的清亮還是老酒的黃紅，是熱情奔放還是沉靜含蓄，只要呼喚一聲阿哥，我相信所有的女人都會回頭一笑，在顧盼生情之際，放飛一只又一只愛的蝴蝶，頃刻落滿這件歷史的衣衫。
思緒幽幽然的，就又回到關于愛與尋找的本次旅游原旨上了。隨了導游，我們一行人在一個個遺址前逗留，最讓我流連不舍的，總是那些據(jù)說跟真人一樣大小的塑像——粗獷的體型糙粗的皮膚，使手的感覺十分新鮮。
他們在狩獵，他們在種田，他們在休憩……站在古意朦朧的小屋子前，講解員引領我們參觀了7000年前的灶具……在吸氣與呼氣之間，似乎聞到了淡淡的飯香味、濃烈的野獸味、醉心的老酒味。我由“7000年前”聯(lián)想到夢中的偶像——陽剛粗獷的某一位阿哥：深藏于屋子里的阿哥喲，你為什么不走出來看一看我這個平凡的女子？不管你是否認可我這個平凡女子，我可是注定要從這里，從河姆渡帶走一些東西了。
我不禁要問，阿哥為什么不從古意斑駁的小屋子走出來？難道你不喜歡我這個平凡的女子？你靜默在那里不說話，靜默成了望妻石？我來晚了，真的來晚嗎？我的純凈自然、毫不做作的阿哥喲。我從假面舞會上回來，從虛擬的網(wǎng)戀上下來，從殘酷的股票市場上逃來，晚了，一切都晚了嗎？
太陽隱去了，我在找尋，月亮還沒露臉，我看到你了，好像是，真真切切地看到你了——是你嗎——你不是帥哥，一點兒也不帥——你自然樸實健壯粗獷，還一臉的滄桑。唉，真是的，有人說你7000歲了我可不信，在你狩獵的骨箭頭、彈丸，耕種的工具上面，似乎還留存著你的體溫，特別是那稻谷芒刺清晰、顆粒飽滿，怎么能說你有7000年了呢？
可能是太陽遁入了歲月和糧食的內(nèi)核，烘干了多余的水分，只留下甜美的淀粉，剔除掉表面的雜質(zhì)，只留下內(nèi)容的純真。那是在釀造吧，在歲月和糧食的內(nèi)心釀造河姆渡獨有的美酒。
那順風而來又順風飄去的酒香，讓我感覺到這珍藏了7000年的佳釀，再多也麻醉不了一個癡情女子的心靈——迎候我的河姆渡的阿哥喲，你的阿妹更愿意把那個聽起來嚇人的數(shù)字倒過來說，你是我可托付一生的人。
入夜，我們又回到了船上，這回我坐的是一只小船。岸邊，偌大的遺址靜靜的，小船上的燈火像天上的星辰，天上的星辰更像小船上的燈火。不知什么時候出來一輪明月，真好像，從岸邊的老樹縫里慢悠悠地升將起來。
于是我又想找一個粗獷的肩膀依靠了。但沒有，始終沒有。過了八點多一點兒，遺址老早就沉睡了，沒有燈光，也沒有狗吠人聲。惟一的月亮就顯得寶貴而又可愛，可愛的月光在一只只小船之間映現(xiàn)出一片片碎銀子似的光輝……忽然間，誰在遠處吹起長笛來了呢？隱隱約約，穿透夜霧傳送過來，這飄渺神奇的笛聲，使我眼里涌起淚來——莫非為了我久久不曾擁抱的阿哥？
我問船主：怎么沒有唱歌的人？船主說：你就可以唱呵。于是，我就輕聲唱了起來……現(xiàn)在回想，所唱歌詞一片模糊，可能跟愛情有關吧，在那月朗水靜的時刻，在7000年前的遺址旁邊，身為平凡女子，那種像千年陳釀的愛情才是首先應該謳歌的……說不定，那個小屋子里的阿哥正在低聲應唱哩。
可以確定的是，從遠處傳來的笛聲更加清脆幽美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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